摘要
本文旨在探索数据、现象与义理在《周易》研究上的关联性。由太极、两仪、四象、八卦、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之数，论其所代表之现象，及其在生命哲学中意义之所在。论述中对“象数”、“义理”派之理论，均有所取舍、沟通与发挥。并以《周易》卦爻辞与《十翼》是否“言及”与“含有”，作为“据数言象”“因象明理”之论断标准。于《周易》学术上“象数”与“义理”两派之争论，具有廓清之作用。
壹·引言
《周易》一书，原有“推天道以明人事”的用意。所谓天道，就是从自然现象的体验中领悟到的法则。而自然现象，在初民朴素的数理观念里，以为它的本质，是某种律数组合的结果；它的演变，也配合某些律数而运转。《周易》三画之卦和六画之卦，最初都以数字卦的形式出现，也许是初民这种观念的反映。《周易·系辞传上》说明演蓍成卦的方法，云：
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分而为二以象两，挂一以象三，揲之以四以象四时，归奇于扐以象闰，五岁再闰，故再扐而后挂。天数五，地数五，五位相得而各有合。天数二十有五，地数三十，凡天地之数五十有五，此所以成变化而行鬼神也。乾之策二百一十有六，坤之策百四十有四，凡三百六十，当期之日。二篇之策，万有一千五百二十，当万物之数也。
这一段话和《系辞传》、《说卦传》一些言数的文字，都曾为《汉书·律历志》所引述，作为叙述律历的理论依据。《新唐书·历志》记僧一行作新历，更推大衍数立术，以《周易》六十卦配七十二候。亦可证《周易》之数与历法的密切关系。凡此，都表示在易学家的观念里，天地万物等空间存在，既是数的组合；四时年日等时间运行，也是数的演变。《系辞传上》又说：
参伍以变，错综其数。通其变，遂成天地之文；极其数，遂定天下之象。
以为天地之文，天下之象，全是数的错综演变所形成，所决定的。洞察形成天下之文、决定天地之象的律数，就能推知天地运行的轨道，万物化生的律则。进而预测此后发展的趋向。所以《系辞传上》说：
生生之谓易。成象之谓乾，效法之谓坤。极数知来之谓占。
又说：
是故蓍之德圆而神周易太极字，卦之德方以知，六立之义易以贡。圣人以此洗心，退藏于密，吉凶与民同患。神以知来，知以藏往。
《说卦传》也说：
数往者顺，知来者逆，是故《易》逆数也。
便指出生生不息，转化无穷，抽象的易道，一分为二，落实在具体形象的乾坤，这种大衍之数运转的过程，已暗示着穷究数的运算，可以推知未来的消息。通过圆融神妙的揲蓍之法，求得具有规律与智慧的易卦。揲蓍正用来推知未来，易卦正累积蕴藏人类以往生活经验的结晶。顺着过去发展的轨迹来推算，可以事先逆知未来的情况，所以《周易》，就是这么一种“逆数”的学问。《周易》占筮的理论正在此。
但是，《周易》不会只是一本占筮的书。孔子在《论语·子路》篇上，曾引《周易·恒》九三《爻辞》“不恒其德，或承之羞＂的话，接着说：“不占而已矣！”《述而》篇又说：“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显然已把这本占筮之书当作寡过之书，将重点落在人事上。所谓人事，就是人类社会的行事规律。人类社会，是自然现象中高度发展的一群，它仍属于自然，而非独立于自然之外，与自然相对存在。因此，自然现象对人类行事就可能有启示的作用。《论语·子罕》篇记载：“子在川上周易太极字，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正是从自然现象中发现人事教训的好例子。《周易》推天道以明人事，就是根据自然现象，推测其深层所蕴涵的律则与数据，并以此说明做人应有的道理。象数是义理的根柢，舍象数而专说义理，义理易流为无根的空谈；义理是象数的花果，止于象数而不讲义理，研究《周易》就不能开花结果，一无收获。可惜后世易学家有“象数派”和“义理派”之分，争端遂起。《四库全书总目》《经部易类小序》慨乎言之：
《易》之为书，推天道以明人事者也。《左传》所记诸占，盖犹太卜之遗法。汉儒言象数，去古未远也。一变而为京、焦，入于䘛祥；再变而为陈、邵，务穷追化；《易》遂不切于民用。王弼尽黜象数，说以老、庄。一变而胡援、程子，始阐明儒理；而李光、杨万里又参证史事：《易》遂日启其论端。此两派六宗已互相攻驳。又《易》道广大，无所不包，旁及天文、地理、乐律、兵法、韵学、算术，以逮方外之炉火，皆可援《易》以为说，而好异者又援以入《易》，故《易》说愈繁。夫六十四卦《大象》皆有“君子以”字，其《爻象》则多戒占者，“圣人之情见乎辞”矣。其余皆《易》之一端，非其本也。
就已指出象数、义理两派之互相攻驳，以及《易》说日繁，非其本也的现象；并以《易大象》皆有＂君子以＂字，《爻象》亦多戒占者，以证成《系辞传下》“圣人之情见乎辞”，归本于《易》书“推天道以明人事”之意。这些，都是执中持平值得参考的意见。
《系辞传上》云：
是故《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业。
《系辞传下》云：
八卦成列，象在其中矣；因而重之，爻在其中矣。刚柔相推，变在其中矣；系辞焉而命之，动在其中矣。
下面，我想就：太极、两仪、四象、八卦、六十四重卦、三百八十四爻，凡六项，说明《周易》数、象、义理的关联。
必须声明的是：近年在出土的甲骨和青铜器上发现数字卦，大部分是由六个数字组成，其中一九七九年江苏海安县青墩遗址发掘出土的骨角柶和鹿角枝上，已有六个数字组成的数字卦，是新石器时代的遗物。因此，伏羲画卦，文王重卦之说受到责疑。
我个人的意见是：每卦六爻的六十四卦在历史演进上不必由太极、两仪、四象、八卦倍进而成，但必定含有由太极、两仪、四象、八卦倍进之理。而这个道理，《系辞传》的作者已经知道而且说出来了。
贰·太极
太极，是原始，也是无穷。
从数方面来说，原始的数是一，所以《说文解字》于“一”篆下云：
惟初太极，道立于一，造分天地，化成万物。
可见太极既为初为一；及其化成万物，又可至于无穷。其公式如下：
２０是１，说明了太极原是天地、乾坤、刚柔、阴阳、理气等一切相对事物的一个混合体，可以不断二分。六十四卦是１经六次二分的结果：每一卦为
，六十四卦为２６乘以
。焦赣《易林》，六十四卦每一卦又可化为六十四卦，计四Ｏ九六卦。每一卦为
，四Ｏ九六卦为２１２乘以
。
特别要说明的是：太极无论经过多少次的二分，其分子永远是太极，也就是１。其公式如下：
所以《朱子语类》卷一记载朱熹回答陈淳说：
在天地言，则天地中有太极；在万物言，则万物中各有太极。
从象方面来说，太极代表一种根源，它是混沌而又能包含一切的。
《朱子语类》卷七十五有叶贺孙所记朱熹语云：
太极如一木生。上分而为枝干，又分而生花生叶，生生不穷。到得成果子，里面又有生生不穷之理，生将出去，又是无限个太极，更无停息。
说明太极就像自然界树木的生长，根固然是一太极；结成果子，又是无限个太极。
同卷又有周谟所记朱熹的答问：
太极只是一个浑沦底道理，里面包含阴阳、刚柔、奇耦，无所不有及。
说明了太极既是浑沦的道理，而又无所不包的。
从理方面来说，太极只是天地万物之理。此理落在天上，是天理；落在地上，是地理；落在万物，是物理；落在人上，是人理。同样是人，又如《礼记·大学》篇所说：
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
每一伦有每一伦之理。作为一个人，一方面要遵从《周易》乾坤《彖传》所说：
乾道变化，各正性命。
使自己免为物欲所蔽，气禀所拘，在人人一太极的理念下，尽为人之理；另一方面还要像《周易·文言传》所说：
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
这就是《周易·说卦传》所说的：“穷理尽性以至于命。”上达于天命而复归于宇宙一太极。
（未完待续）—摘自《周易纵横谈》，黄庆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