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即事
周敦颐
双双瓦雀行书案,点点杨花入砚池。
闲坐小窗读周易,不知春去几多时。
近来颇喜读周易,细细品来回味无穷,因此写下一些心得小结,只为自己顺心,本是头上安头的事情,也无需如何。也因其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则四面八方之事皆可应准,愚且只取一瓢。
蒙。亨。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初筮告,再三渎,渎则不告。利贞。
什么是蒙?
《序卦》说:“物生必蒙,故受之以蒙。蒙者,蒙也,物之稚也。”
蒙卦在中国文化里,往往是用在教育方面的。众所周知的《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也被称为蒙学经典。古时用来启蒙的学塾,也称为蒙馆。
蒙卦所启迪的范围很广泛,下至做一件小事上至明心见性,都在这个范畴内。
蒙卦的“亨利贞”
“元亨利贞”是乾卦的四德,按照周易的卦序,蒙卦的前一卦是屯卦,同时屯卦和蒙卦互为综卦,屯卦“元亨利贞”四德全备,而蒙卦只有“亨利贞”没有“元”。
李守力老师在《周易诠释》一书中解释道,因为屯卦为云雷屯,阴云密布电掣雷鸣 ,为天候,为开始;而蒙卦为山水蒙,山下出水,为地质,已经进入后天发展阶段,所以没有“元”只有“亨利贞”。
愚按《论语·先进篇》所述加以诠释。
子路问:“闻斯行诸?”
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闻斯行之?”
冉有问:“闻斯行诸?”
子曰:“闻斯行之。”
公西华曰:“由也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求也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赤也惑,敢问。”
子曰:“求也退,故进之;由也兼人,故退之。”
大意为:有一次,孔子讲完课,回到自己的书房,学生公西华给他端上一杯水。这时,子路匆匆走进来,大声向老师讨教:“先生,如果我听到一种正确的主张,可以立刻去做么?”孔子看了子路一眼,慢条斯理地说:“总要问一下父亲和兄长吧,怎么能听到就去做呢?”子路刚出去,另一个学生冉有悄悄走到孔子面前,恭敬地问:“先生,我要是听到正确的主张应该立刻去做么?”孔子马上回答:“对,应该立刻实行。”冉有走后,公西华奇怪地问:“先生,一样的问题你的回答怎么相反呢?”孔子笑了笑说:“冉有性格谦逊,办事犹豫不决,所以我鼓励他临事果断。但子路逞强好胜,办事不周全,所以我就劝他遇事多听取别人意见,三思而行。”
所谓元,原也。万物由此创始。每个人基因不同,前世因果不同,所以今生会有种种不同,这些并非是蒙卦(教育)所能解决的。后天的教育讲究的是因材施教,因此蒙卦仅有“亨利贞”。
亨,通也;利,宜也;贞,正也,定也。
有蒙则有教,有教则通,故蒙卦亨通。
佛家有云:“我眼本明,因师故瞎。”
故学者适宜守持正固,教者更要守持正固。
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
不是我求教于童蒙,而是童蒙求教于我。
《礼记·曲礼》曰:“闻有来学,无往教也。”
彖曰:“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志应也。
从卦象来说是第五爻与第二爻相应。回到蒙卦教育的本身,所谓教育要能志应,这一点和因材施教互为表里。
初筮告,再三渎,渎则不告。
初次占筮则告诉结果,再三占筮是亵渎,亵渎则不告诉他。
引李守力老师《周易诠释》一书中解释,
“上古与中古的贵族子弟上学的首要内容就是卜筮,考古出土的这一时期的甲骨或陶片主要内容是数字卦(筮卦)和卜辞,这说明文化的源头是卜筮。“學”字由爻、臼、子组成,爻为卦,臼为双手,下边的子是童子。教育的“教”古写作“教”,从爻、子、支(“爻”,帛书《易传》作“教”或“肴”),“教”字甲骨文再现了古代童蒙教育的景象:右边老师侧立,手举教鞭(攴为戒尺),左边上为爻,下为童子。老师“教”,弟子“學”,學会了称为“覺”。觉,悟也,明也,故“覺”字从爻从见。”
由此可见蒙卦后一卦,在上古时期,卜筮是去蒙开觉的重要桥梁,而无事不占、无疑不占、不正不占、不诚不占是其四大条件。
《素书》曰:“神莫神于至诚。”
《中庸》曰:“至诚之道,可以前知。”
《礼记·表记》:子曰:“君子慎以辟祸,笃以不掩,恭以远耻。”子曰:“君子庄敬日强,安肆日偷。君子不以一日使其躬儳焉,如不终日。”子曰:“齐戒以事鬼神,择日月以见君,恐民之不敬也。”子曰:“狎侮,死焉而不畏也。”子曰:“无辞不相接也,无礼不相见也;欲民之毋相亵也。‘《易》曰:初筮告,再三渎,渎则不告。’”
爻辞学习小结
天下之事必有己所不及,问之、学之、习之,教之,则如流水不腐,户枢不蠹,故亨。
志应方能所授,否则固执己见不能因材施教,反碍他人。故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
然志虽相应,仍需心存诚念,不可因人废言,因言废人,此为《华严经》所言:“信为道源功德母。”
象曰:山下出泉,蒙。君子以果行育德。
象传说:山的下面流出泉水,是蒙卦的象。君子因此感悟,要以果决的行为培养德行。
泉水是不会停留的,因此为果行。而山中的泉水是由山体内无数小水滴积累而成的,这就是育德。
刘备云:“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
初六。发蒙,利用刑人,用说桎梏。以往,吝。
象曰:利用刑人,以正法也。
初六:启发蒙昧,适宜用法律来规范。用以摆脱蒙昧的桎梏,但是长期以往会产生困境。
象传说:适宜用法律来规范,是为了端正法纪。
在蒙卦中,阳爻为能启蒙之师,阴爻为所启蒙之人。
初爻可以比喻成刚刚出来工作的年轻人,不知道如何做事情,首先就要向能启蒙的你的人(第二爻)求教规范。比如最基本的:不能迟到、不能无故缺席、交代的事情要完成等等。在佛家就是戒律。
为什么会“以往,吝。”从卦象来说,初爻上比四爻,四爻为艮之初,艮为止,因此以往,吝。
从义理来说,一种说法如孔子所云:“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另一种则是,在学习规范的时候放弃了,被其他内容所吸引,也会产生困惑。
初六爻学习小结
从教育者的角度要注重“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同时也要如象传所云:“利用刑人,以正法也。”
从被教育者的角度要注重,一方面要注重规范的学习,不可顾此失彼。另外一方面在规范的学习之后,还需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规范只是开始并不是最终,但是此二者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九二。包蒙吉。纳妇吉。子克家。
象曰:子克家,刚柔接也。
九二:包容蒙昧,吉祥。迎娶新妇,吉祥。儿子能够持家。
象传说:儿子能够持家,因为刚爻柔爻相接应。
九二刚爻下比初六(柔爻),上比六三(柔爻),上应六五(柔爻),都是刚柔相济。也都是启蒙之师和被启蒙之人的关系。所以是包容蒙昧。
苏眉山曰:“童蒙若无能为,然容之则足为助,拒之则所丧多矣。”
纳妇吉。子克家。二至五互坤震,坤为妇,震为长子。除了卦象上的意义外,《周易禅解》一书中还提到这个概念,“明不可以无蒙,犹子不可以无妇。子而无妇,不能家矣。”
九二爻学习小结
第二爻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包蒙,这是很难的。
孟子曰:“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
作为教育者若能做到这一点,尤为艰难。切记,明不可以无蒙,犹子不可以无妇。
六三。勿用娶女,见金夫,不有躬。无攸利。
象曰:勿用娶女,行不顺也。
六三:不要娶这个女子,她见到既富且贵的男子,就会主动失身,娶她没有任何好处。
象传说:不要娶这个女子,因为她行为邪僻不顺。
金夫为第二爻,六三与上九相应,但与上九隔了两个阴爻,上卦又是艮卦,路途险阻,六三爻又无贞正之德,因为她乘在九二刚爻之上,柔乘刚是不顺礼法。所以见利忘义,想取悦九二,不再去寻正夫上九,而是后退失身。
我们可以设想这样一个情景,家长把小孩托付给了学校,但是家长自身并没有以身作则,只是一味让老师来管理孩子。因此小孩的教育就会出现问题。在这个情景下,家长就是六三爻,老师是九二爻,孩子就是初六爻。在这种情况下,家长只能自我改变,才能使得小孩的教育变得更好。而很多父母总觉得自己无需改变,只需要让孩子多补课多听老师的就好了,我相信这个弊端,大家毋庸多想就能知道。
六三爻学习小结
佛家有云:“慈悲生祸害,方便出下流。”但凡学习,不可一味去问老师而自己不思考。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六四。困蒙吝
象曰:困蒙之吝,独远实也。
六四:困于蒙昧,有烦恼。
象传说:困于蒙昧,因为自己远离了刚爻。
从卦象可以看出,六四爻上下都是阴爻,同时与九二爻、九六爻没有任何应比关系。如前文所说,阴爻是被启蒙之人,阳爻是启蒙之师。而六四困于其中,远于阳爻。
六四爻学习小结
蒙卦之困,有两重意义,一为困于无名师,二则困于己不出。譬如如今大谈特谈的拖延症便是如此。如守仁先生所言,知行合一。此困无过于困于无知之蒙,亦或困于不行之见。
上不得名师,下不求诸己。此危之盛也。譬如学佛,若无名师可寻,又无佛经愿阅,整日妄想攀缘,何日能证菩提道果?戒之,戒之!
六五。童蒙,吉。
象曰:童蒙之吉,顺以巽也。
六五:蒙昧的儿童,吉祥。
象传说:蒙昧的儿童之所以获得吉祥,因为有顺从的谦逊品德。
引李守力先生《周易诠释》注述
蒙卦卦辞所说的“童蒙”即指六五爻。六五为上卦艮卦之主,艮为少男,引申为儿童。所以说“童蒙”。六五与九二相应,所以吉祥。
顺以巽也:六五虽居天子之位,把启蒙大众的任务放心地交与九二(子克家)。六三、六四、六五组成坤卦,坤为顺。六五变卦为巽卦,巽即逊所以说“顺以巽也”。
另外,六五为君位,顺比上九,代表天子尊敬圣贤,养贤也。此“蒙以养正,圣功也”。
《周易禅解》曰:“以六居五,虽大人而不失其赤子之心,故为童蒙而吉。”
《诚斋易传》曰:“此圣人之蒙也。”
六五爻学习小结
第五爻有一个大前提,就是下有能臣,上有贤士。如果是下有奸臣,上有乱国藩镇则一定是另外一种大状况。
同时,这边的童蒙并非是全然不懂,而是用而不用的哲学。《素书》有云:“以明示下者暗。”作为领导人不可能事必躬亲,因此要上顺贤者下听能臣,方才能去其蒙昧。魏征有云:“兼听则明,偏信则暗。”若是心中本无观点,盲目求顺,则不能谈顺,而是更严重的一种蒙昧。
上九。击蒙。不利为寇,利御寇。
象曰:利用御寇,上下顺也。
上九:击走蒙昧。不适宜采用盗寇的暴力方式,适宜采用防御盗寇的方式。
象传说:击走蒙昧,适宜采用抵御盗寇方式,因为上下相顺。
上九爻学习小结
上九和九二都是启蒙之师,但是上九是用击走蒙昧的方式,而九二是包容蒙昧的方式,其中就显示出了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
譬如至圣先师孔子,在世之时因材施教,达到弟子三千,贤者七十二人之多。离世之后,其著作影响中国人长达数千年。而其著作本身也并非如强盗一般,至于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此是帝王心思,非圣人之心。而其作用本身则是孔子著春秋,而乱臣贼子惧。这才是非为寇也,其御寇也。
《诚斋易传》曰:“盖包者,容其发之所不迪;击者,攻其包之所以穷。”
《周易禅解》曰:“所谓但有去翳法,别无与明法。若欲以我法授设。则是为寇。若应病与药,为其解粘去缚,则是御寇也。”
这是从佛法的角度去探讨,亦是精妙。
彖曰:蒙,山下有险,险而止,蒙。亨,以亨行,时中也。“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志应也。“初筮告”,以刚中也。“再三渎。渎则不告”,渎蒙也。蒙以养正。圣功也。
蒙卦蒙卦后一卦,上艮下坎,艮为山,坎为水为险,故曰,山下有险。下坎险上艮止,故曰:“险而止。”
亨,以亨行,时中也。言九二、上九之应比与对策尔。
蒙以养正。圣功也。则为蒙之大道。蒙之义大哉!
最后引《周易禅解》书中的一段话作为小结
夫心不动则已,动必有险,遇险必止,止则有反本还源之机。蒙所以有亨道也。蒙而欲亨,须赖明师良友。故凡为师友者,虽念念以教育成就为怀。然须待其求我,方成机感。又必初筮则告,方显法之尊重。其所以告之者,又必契理契机而贞,然后可使人人为圣为佛矣。
本文乃个人观点,感谢李守力老师的《周易诠释》、杨万里先生的《诚斋易传》,智旭大师的《周易禅解》三书,不才学艺不精不能以心契心只能引为参考,提出自己对蒙卦的认识。还希望各位前辈多多指教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