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机缘巧合,近二十多年后,又看了《废都》。
估计和大多数人一样,小时候都是的当黄书来读。书是93年出的,我看的时候约莫是在95年。那是家里住的是四院的小两室一厅,我有单独的卧室兼做家中书房用,所以父亲的书架便在我的房间。虽说是家里的书房,但我和父亲不共用书架,各有一个,我的无外乎都是参考书,父亲的则杂七杂八都有,堆满一个书架。父亲的很多书都有包书皮,这些书也都放在书架最顶上。不消说,这些都是不太适合小孩子我看的。以前一到寒暑假我一个人在家,我就会爬上父亲的书架翻书看。无意翻到这本《废都》,是白话文用梅花易数翻书页,而且看到有很多方框框,就好奇看了起来,一看不得了,发觉里面写的都是让人脸红心跳的东西。
根据当时语文老师的要求,对文学读物,尤其是课外读物,不一定本本精读,可以有选择的阅读片断。作为好学生,我听从了老师的建议,对《废都》采取了抽查而不是全阅的方式,也就是专捡有方框的、写着“此处删去多少字”的地方看。类似好多人看岛国动作片都是拉着进度条看完的。《废都》的方框框在电脑电子书还没普及的时代,通过方框框定位,帮大家做了件立书签的好事。
每次看完,我都摄手摄脚的把书上原来的折痕,折角都还原好,在原来位置插回父亲的书架。由于怕父亲在我看的时候半路回家,我都是站在父亲放书架高高的桌子上看的,便于一有风吹草动就放下书。
时隔二十多年,再次看《废都》,最印象深刻的无疑是再一次看到有方框的、写着“此处删去多少字”的地方的那些内容,没有半点淫秽,只有对童年生活的付之一笑。
一看不要紧,着实惊叹,这整个就是一《红楼梦》和《金瓶梅》的现代版啊!倒不是说它真的达到了这二本书的高度(还差的远),但毫无疑问,《废都》是照着《红楼梦》和《金瓶梅》的方向和气势去写的。一开场就气度不凡,西京城里出了怪事,废土中开出四朵奇花,应该是隐喻书中的四个女人,哪四个呢?唐宛儿、牛月清、柳月、阿灿最有可能;紧接着更怪的事情出现了,西京城上空惊现四个太阳,全城的人都没了影子,这四个太阳,应该就是隐喻庄之蝶、阮知非、汪希眠、龚靖元这四大名人了。在主要情节还未开始前假借神话传说,烘托出全书格局和气象,像极了《红楼梦》的开篇。还有庄之蝶这个主角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看得出来贾平凹对他倾爱有加,不肯让他轻易露面,而是先通过他人之口,反复传颂和神化这个主角,这和贾宝玉的登场也相似。其实,庄之蝶在小说的第一句话中就登场了,只是作者偏偏不透露他的名字,非得浓墨重彩地在前面做足了文章调足了胃口,让女主角和其他配角们到齐了,这才让庄之蝶粉墨登场,从此,所有的角色和事件都围绕主角展开,庄之蝶是《废都》的绝对灵魂人物。
开篇之后,小说很快就有条不紊地进入了繁杂、细密的世俗生活,这是《废都》最见功力的地方,也是最能体现它和《红楼梦》、《金瓶梅》一脉相承的地方。和之前喜欢的村上娓娓道来不同,中原地区小说家特有的削面片式的一刀一刀的描述,短句、一件事接一件事,一句话接一句话,高密度的推进情节,如果用这种节奏写村上的书,估计三页即可把《挪威的森林》写完。小说人物众多,枝节蔓延,却一一道来,乱中有序。小说的基调是现实主义,那些花里胡哨的现代小说技法几乎一样都没有,通篇都是白描和对话,但话里有话,有味道,那些民间俚语、历史典故、神话传说、坊间歌谣更是点缀其间,五味杂陈象一缸腌咸菜,虽然还不及《红楼梦》那样能在文学艺术之外还兼有百科全书的功能,但也在很多地方体现了所谓“不厌其烦的实证主义精神”。
贾老师好像不属于顶聪明的那类作家,但正是某种憨实造就了他的耐心、绵密和厚重,《废都》提供了一种看似原原本本、浑然一体的人物群体的生活,一路讲下来,好像事情本来就是这样的。当然,其实作者是用了技巧,而且是大技巧,才能让众多人物、事件杂而不乱,让众多小的支流稳妥地向终点汇聚。越是读到最后,越是觉得本书条理清晰。
对于书中的性,许多时候,性爱的描写成全了整个作品。比如沈从文,他作品中的性爱,使我们感到性是一种多么美好的东西,很健康,很正常,生机勃勃的。但有时候,性描写,会毁了一部作品。有评论家觉得《废都》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有人十分喜欢《废都》这部作品的。我觉得它是20世纪末的绝唱,很多年以后,人们可以在《废都》中深刻了解中国20世纪末的社会面貌和世俗精神。但是,这部作品因为有大量露骨的性描写(我无法判定它是有必要还是没必要),让它授人攻讦诟病以把柄。人们可以单凭这一点就把这部作品灭了。就像以前灭一个人,说他“生活作风”有问题,这个人就无论如何也崇高不起来了。其实,《废都》有没有性描写,我以为都无损于它的优秀。废都里的性描写过于露骨、挑逗,缺少纯文学的那种性描写的平静的美感。据说据闻贾平凹写这本书的时候觉得自己快死了,所以肆无忌惮(肆无忌惮是《废都》这本书的最好注解),后来没有死成...
我个人觉得的性描写和《废都》里的那些框框有一种反讽效果,它拓展了意义空间,指涉着禁制、躲闪,也指涉着禁制、躲闪的历史,它与主人公的经验有一种紧张关系。如果去掉,这部小说就少了一重意思。所以,流传的未删节版本、海外版,我个人认为大可不必,少了那些方框,《废都》就不再是《废都》了。
总之,《废都》是一部奇书,不同年龄能读出不同的味道。
以下是一些自认为有趣的段落:
庄之蝶说:你不知道老孟现在学气功?汪希眠老婆说:听说过,果然神神道道的。孟云房说:什么是神神道道?我已经弄通了《梅花易数》、《大六壬》,《奇门遁甲》、《皇极经世索隐》也是读过三遍,出外做过三次《易经》报告了。现在正攻《邵子神数》,这是一本天书,弄通了,你前世是什么脱变,死后又变何物,现生父母为谁,几时生你,娶妻何氏,生男还是生女,全清清楚楚……庄之蝶说:按你这么说,什么都是有定数的,那就用不着奋斗了。孟云房说:定数是当然有定数,但也不是说人活在世上不用奋斗。我琢磨了,正是在定数之内强调奋斗才能使生命得到充分的圆满的。
孟云房是在路上便给众人说了房间的情况,还在思谋要给起个什么名儿的。开了门后。却见厅室的正面墙上,庄之蝶已悬挂了玻璃镜框里边装着两个大字:求缺(“求阙斋”是曾国藩于道光二十五年时自署书斋之名。曾国藩也曾说:“小人求全 君子求缺”)。便随机应变,大声叫道;“这里就是我们的沙龙,我们称它是‘求缺屋’!”众人听了,连声称好,说“求缺”既雅又有深意。
第二年,他又专门写了一篇文章,题为《求阙斋记》,说明为什么要将居室命名曰求阙斋:“国藩读《易》,至《临》而喟然叹曰:天地之气,阳至矣,则退而生阴;阴至矣,则进而生阳。一损一益者,自然之理也。”“物生而有嗜欲,好盈而忘阙……若国藩者,无为无猷,而多罹于咎,而或锡之福,所谓不称其服者欤?于是名其所居曰求阙斋。凡外至之荣、耳目百体之嗜,皆使留其缺陷。”
庄之蝶说;自我作践着好。世上这事儿是,要想别人不难堪用梅花易数翻书页,也想自己不尴尬,最好的办好法就是自我作践,一声乐就完了。
阿灿就笑道:这就好了!孟云房说:好了什么?阿灿说:你要说庄夫人人材不好,我倒丧气了!你想想,别的女人见了庄先生.保准都有一份好感,说是为了啥,怕是谁也说不清;若听说庄夫人丑了,她就觉得庄先生标准太低,要爱上他也觉没劲儿的。
最后,再补一点之前读《白鹿原》中觉得有意思的一点尾巴:
P26:圣人的好多广为流传的口歌化的生活哲理,实际上只有圣人自己可以做的到,凡人是根本无法做到的。
P32:咱两家是义交而不是利交,义交才能世交。
P39(选穴):看完这页,觉得中国人要求给祖先的坟墓选个吉位,说是能保佑后代,其实是老人为了在动物生理已经失势的时候,还能保持精神道义上的强势。但这又可能是因果倒置,其实是能够尊重老人,家族观念强,有能力选好穴位的这些因素,导致后人有所出息而非其它。
P50:耕读传家
P433:那是白灵的肌体辐射到空间里的一种难以名状的气息。(这句写的真好,传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