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的发展历程有一个共性,就是人们的认知不可避免地需要经历神灵崇拜的文化、权利崇拜的文化和自我觉醒的文化三个阶段。
中国文化也是如此,周与先周的文化就是以神灵崇拜的文化为主,春秋战国之后的文化是以权利崇拜的文化为主,民国之后自我觉醒的文化才开始流行,独立、自由、民主的概念开始传播。
1、占卜是周朝政府的决策程序
梁启超先生说:“先秦学术盖起源于周与先周的巫祝和史官。”中国古代文化也被称为“巫史文化”,巫官负责对将做之事进行预测,而史官负责对已成之事进行记录。
在神灵崇拜的时代,由于人们对自然的认识有限,就把未来寄托于神灵,因此,与神灵的沟通就成为了政府的一个重要功能。据《周礼》中《大卜/诅祝》和《司巫/神仕》两篇文章介绍,周朝的神灵崇拜体系非常复杂,人员很多而且都是朝廷官员,预测方法也多种多样。
当时统一掌管与神灵沟通的人叫太卜,下辖三个部门,分管三大类预测方法,分别是 “三兆”、“三易”、“三梦”。
“三兆”就是三种通过烧龟壳来预测;“三易”就是通过《连山》、《归藏》、《周易》三本书来预测;“三梦”就是通过三种解梦方法来预测。
“三兆”是最主要的预测方法,其人员最复杂,有负责烧龟壳预测的卜师,有负责养龟的、有负责烧龟壳的、有负责占龟的,每一道程序都有专业人员负责,龟也有不同的要求,包括天、地、东、南、西、北不同的龟。
“三易”是辅助预测方法,负责“三易”预测的叫筮人,方法共有九种,分别针对不同的预测目的。
“三梦”是专门负责通过梦来预测的方法,《周公解梦》应为其中之一,梦可分为六种,不同的梦预示着不同的未来。
“三兆”、“三易”、“三梦”的使用在当时也有一定的规定,“三兆”是最权威的预测方法,凡是国家大事都需要通过“三兆”进行卜占,其要求也最严格;“三易”是辅助预测方法,可以在“三兆”之前先进行“三易”预测,然后再进行“三兆”验证,但以“三兆”为准;“三梦”是专门针对梦的预测。
晋献公立骊姬为夫人的故事是占卜最典型的故事,它一方面说明了春秋时期的占卜已经流于形式,另一方面它也说明了占卜需要遵守程序。
《左传》中如此描述:“初,晋献公欲以骊姬为夫人,卜之,不吉;筮之,吉。公曰:‘从筮。’卜人曰:‘筮短龟长,不如从长。且其繇曰:‘专之渝,攘公之羭。一薰一莸,十年尚犹有臭。’必不可。’弗听,立之。”
晋献公已经决定立骊姬为夫人,但作为国君的他必须遵守法规程序,通过占卜决定此事能否进行,因此,晋献公就在朝堂上进行占卜。首先用龟占莫西八卦周易算命,结果不利,按照《周礼》的要求,此事不能进行,但晋献公决心已定,占卜不过是走形式,所以他违背《周礼》,要求用蓍草重新占卜,蓍草占卜的结果是吉利,于是晋献公顺水推舟宣布了册立骊姬为夫人的决定。巫官对此提出了异议,但晋献公根本不予以采纳,由此而发生了“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的故事。
2、占卜为什么走出了庙堂,流落人间?
周朝前期是神灵崇拜的时代,周朝后期的春秋时代,开始从神灵崇拜转向权利崇拜。周朝前期,在帝国之下据说有三千多诸侯国,这些诸侯国都各自有自己的政府和军队,但他们之间在礼乐制度的约束下相安无事。到了周朝后期,周帝王已名存实亡,诸侯国之间战争不断,社会从道德社会开始走向功利社会,各诸侯国为了追求更大、更强,不断兼并其它诸侯国,演变至战国时仅剩七个国家,最终被秦始皇重新统一。
神灵崇拜的前提就是虔诚,虔诚意味着不能对神灵表示任何质疑,占卜的结果就是神灵的指示,不管是对是错都是不可以责疑的。
战争是功利的行为,战场的失败意味着国家的兴衰存亡,权利崇拜的认知才适合于战争行为,用占卜这样神灵崇拜的行为来决定战争,既愚昧又无可救药。就像宋襄公在泓水之战愚守周朝道德礼仪,不在楚国军队半渡时出击,而等楚国军队列好阵型后开战,导致失败,元气大伤。宋襄公的行为的错误是在功利的时代遵守道德时代的礼仪,而在战场上用占卜来决策的错误就是在权利崇拜的时代采用神灵崇拜的方式。
对于政府而言,在权利崇拜的时代,为了维持权力的稳定和传承,靠神灵的帮助是不可靠的,只有理性才能保护权力,因此,这就注定了占卜之术走出庙堂,沦落民间。
3、占卜与传说
从理性角度来看,政府的行为一定更加理性;从认知的层次来看,政府领导人的认知水平一定领先普通百姓的认知水平。
自春秋之后,中国历史就开始进入权利崇拜阶段,而民间的认知很大程度上是神灵崇拜和权利崇拜的混合体,在信仰神灵和服从权威之间徘徊,如到了清末的太平天国和义和团运动,神灵崇拜依然大范围的存在。绝大多数的中国人,在权威面前一定是服从权威,而权威缺失时,一定是祈求神灵赐予功利。在这种心态的影响下,一些历史人物的形象在正史和民间传说之间就产生了极大的差别,鬼谷子、诸葛亮等就是典型。
鬼谷子,姓王名诩,又名王禅,号玄微子,春秋战国时期人,著名思想家、道家代表人物、兵法集大成者、纵横家的鼻祖,精通百家学问,因隐居清溪鬼谷,故自称鬼谷子。传说中的鬼谷子通天彻地,智慧卓绝,人莫能及,他的占卜之术,占往察来,灵验无比;他的兵学,灵活机动,鬼神不测;他明理审势,雄辩天下;他修身养性,祛病延年。后代兵法家尊他为圣人,纵横家尊他为始祖,算命占卜的尊他为祖师爷,谋略家尊他为谋圣,名家尊他为师祖,道教尊其为王禅老祖,据说鬼谷子收了数百弟子,其中最有名的是张仪、苏秦、孙膑、庞涓。
由于《三国演义》的广为流传,诸葛亮成为了中国人心中的智慧之神,广为流传,但《三国演义》中的诸葛亮的形象正如鲁迅先生所说“状诸葛之多智而近似妖”,和史书中的形象大相径庭。《马前课》据说是诸葛亮留下的一本关于未来的预测之书,预测了从三国从大同社会的预言。
袁天罡、李淳风都是唐朝初期的预测家,其二人合作的《推背图》共有六十个卦象,从唐朝开始一直推演到大同社会,每一卦象包括一幅图、一首谶、一首颂。清人金圣叹对《推背图》做了注解,解读了清朝之前的重大历史事件,对后事也做了预测,但其解读还是令人感觉牵强附会。民间传说袁天罡在武则天尚在襁褓中时,见到她的母亲杨氏就说:“夫人当生贵子”,武则天的母亲便把两个儿子领出来让袁天罡看,袁天罡一看说可以官至三品,不算大贵。杨氏又唤出武则天的姐姐,袁一看说“此女贵而不利夫。”最后,保姆抱出武则天,袁天罡一看大为震惊,说她“龙瞳凤颈,极贵验也!”但又遗憾地说:“若为男,当作天子”,但后来武则天虽然是女儿身,仍然当了皇帝。
刘伯温是元末明初军事家、政治家、文学家,明朝开国元勋,其流传下来的《烧饼歌》对明朝之后的重大事宜进行了预测,其书名为《烧饼歌》是因刘伯温准确地猜出了朱元彰碗中烧饼,从而开始了一场君臣对话而得名。
《马前课》《推背图》《烧饼歌》作为古籍是真实存在的,其预言从后人的角度都得到了解读,其解读虽然或多或少有牵强附会的成分,但还是具有一定的神秘性,或多或少地揭示历史发展的规律。
4、占卜的发展演变
占卜之术从春秋时期走出殿堂,流落民间,这其中最主要的龟卜方法后代失传,而“三易”之中的《周易》却得到了流传,后代的占卜之术基本上都是从《周易》演变而来。
以《周易》为基础的占卜之法的流传与孔子重新整理和完善有一定的关系,自孔子之后,《周易》一书被称为群经之首,赋予极高的地位和价值。
孔子之后,易学分成了两个门派,一派是易理学派,追崇孔子,注重《易经》中所蕴藏的理论;另一派是象数派,鬼谷子被尊为这一学派始祖,鼎盛时期是两汉和两宋时代,其代表人物有两汉的孟喜、焦延寿、京房、郑玄、魏伯阳;北宋的陈抟、邵雍等。
象数学派的发展又分成了两条路线,一条是坚持以《易经》的卦辞、爻辞为结果解读的路线,另一条是将《易经》的阴阳理论和五行、天干、地支结合的路线。
第一条路线的代表就是蓍草占卜法。它来源于《系辞》,是利用《周易》占卜最早的方法,它用五十根蓍草作为占卜工具,通过一系列的过程得到某卦及变卦,然后通过卦辞、爻辞进行断卦解读。
蓍草法占卜的操作过程比较繁琐,每一次占卜需要半小时左右才能得到结果,因此莫西八卦周易算命,后代人用三枚铜钱代替蓍草作为工具,节约了时间,达到了同样的效果。
第二条路线的代表是四柱八字预测法。其主要原理就是将时间的年、月、日、时进行划分,然后确定不同时间段的特征,得到相应的特征就得到了结果。如通过生辰八字就可以得到一个人生日的时间特征,由此就得到了命运的特征。四柱八字预测法内容非常复杂,基本已经脱离了《易经》的范畴。这种方法起源于两汉,西汉易学家孟喜首先将六十四卦和一年四季的气候进行了结合,用于预测天气灾难;他的再传弟子京房则将易经的阴阳学说和天干、地支进行了结合,在孟喜的基础上将预测和时间进行了进一步结合,进而逐步演变成为以时间为主要依据的预测手段。
第一条路线在发展过程中,由于需要对《周易》的卦辞、爻辞有深刻的理解,只有在理解卦辞、爻辞的基础上才能解读,但《周易》作为一本已经流传了三千多年的书,理解其文字的意义非常困难,因此,其方法也开始了进一步简化。
北宋易学家邵雍是第一条路线简化过程中最重要人物。在占卜方法的简化上,邵雍随时随地把数字、文字、语言、景象通过多种不同的方法转变为八卦,从而得到占卜结果。在解读方法的简化上,邵雍将五行学说和易经结合在一起,在断卦时,避开卦辞、爻辞,从直接用本卦、变卦、互卦上下卦之间相互相生相克的关系来判断结果。
蓍草法占卜法的解读需要文化功底,只有知识分子才能对它进行解读,但经过邵雍的简化后,学习占卜已经不需要文化功底,任何人都可以学习。这一方面对占卜的普及起到了推动作用,但另一方面,占卜开始离开了《易经》。比如邵雍的《一撮金》,其用两个字占卜,实质上只有半部《周易》;其阴阳和五行学说结合的方法,在理论上存在着严重漏洞。这种简化就导致了人们常常会看到的现象,一个学富五车的学者,找一个大字不识的算命先生,帮助他预测未来,趋吉避凶;一个功成名就的成功人士,找一个招摇撞骗的术士来帮助保佑他的事业。
第二条路线在发展过程中,还形成了紫微斗数、奇门遁甲、相面术、堪舆术等,其本质都是以《周易》的基本思想为基础,从某一个角度去细分,然后得出一系列的结论。比如相面术,其基本原理就是相由心生,然后将不同的面相进行分类,根据长相、气质、面目表情来判断和预知一个人的过去和未来。
象数学派的发展过程就是和《易经》渐行渐远的过程,现在谈到《易经》就谈到上述占卜方式,但这些方式本质上已经离《易经》很远,已经不是《易经》。真正应用《易经》进行预测,还是需要回到蓍草为代表的方法上,日本易学家高岛嘉右卫门的《高岛易断》就做了这方面的尝试,而《四维易学与未来预测》则重新回到孔子的路线,以卦辞、爻辞为依据,发挥了《易经》的真正作用。